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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何卓恩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副標題 殷海光、夏道平、徐復觀政治經濟文化論說 出版時間 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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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臺灣實在很難稱得上真正的了解,以至于今天有些人想象出民主、開放的“民國范”,并延伸到國民黨敗退臺灣之后的時段。這樣的想象背后,是一種非此即彼的思維模式,因為不喜歡A而竭力美化與其對立的B。
要了解臺灣轉型的思想淵源,何卓恩教授的近著《自由主義的新遺產》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何教授長期從事臺灣政治轉型的思想史研究,先前出版過《殷海光與近代中 國自由主義》、《〈自由中國〉與臺灣自由主義思潮:威權體制下的民主考驗》,掌握了大量相關材料,對這一段歷史有較為全面、整體的把握。作者此次出版的 《自由主義的新遺產》一書,較為詳細地介紹了1949年后臺灣思想史上的幾個重要的人物:殷海光、夏道平和徐復觀。
三位人物的籍貫都是湖北,在臺灣他們都算“外省人”,都是不受蔣介石政權待見的人。三位的思想分別代表轉型時代的政治思想、經濟思想和文化思想,他們從不同 的思想進路論證自由作為一種價值,在現代社會中的核心地位。他們與其他諸如張佛泉、周德偉、雷震等學者一起,就像扳道工一樣,共同促成了臺灣思想的轉軌, 為臺灣政治局面的轉變奠定了思想基礎。
思想轉型:從主義走向人性
促成思想轉型的人物,自身也經歷了復雜的思想轉變。以自由主義斗士著稱的殷海光,早年曾是國民黨宣傳部門的一員健將,是國民黨官方意識形態三民主義的忠實擁 躉,對蔣介石也一度甚是崇拜。但是,隨著政治局勢變化,世界思潮轉移,殷海光的思想逐漸發生了變化。重壓之下,殷海光的思想重心轉移到民權主義,并最終逸 出三民主義的局限,服膺哈耶克等人的新古典自由主義。殷海光的思想歷程并非孤例,雷震、傅正等人亦是如此。
夏道平這位以“自由經濟的傳道者”聞名的學人,對市場經濟、經濟自由的認識也有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在上世紀30年 代初,資本主義世界遭遇嚴重的經濟危機,蘇聯的計劃經濟卻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這種對比使許多人對計劃經濟都很有興趣和好感,夏道平在當時接受的教育就是 當時甚為流行的計劃經濟。到臺灣之后,因為受哈耶克、米塞斯的影響,以及實際工作中的親身感受,夏道平對經濟管制才發生了嚴重的質疑,并建立起對市場秩序 和市民社會的信心。
出于復雜的歷史文化因素,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流觀點認為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的民主和科學格格不入,儒學不符合科學精神,是專制權力的幫兇, 因而應該全盤拋棄,轉而接受西方的現代文化。《自由中國》時代的殷海光、張佛泉,以及后來的李敖等人仍然持這樣的觀點。但是,西方的民主政治是以西方的文 化傳統為背景和基礎的,而中國并不具備那樣的條件,因而全盤西化論雖然簡單卻不可行,民主政治很難真正深入人心。而且對于民族文化有強烈情感認同的人來 說,完全拋棄自己的文化傳統實在難以接受。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有梁啟超、梁漱溟、張君勱、熊十力、牟宗三等新儒家學者力圖打破這種思維預設,并把民主自由嫁接到中國以儒學為主體的文化傳統上。徐復 觀是這個傳統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他認為維護專制統治的主要是法家而非儒家,儒學中與現代價值不相容的是一些低層次的思想要素,而儒學的精華即儒學中的高層 次思想與現代價值則是相容的,因而可以實現中西交融。與許多維護傳統文化的人不同,他坦承儒學中有許多要素需要現代批判來加以激活和揚棄。
失敗的辯論:用世心太切
正是因為在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上的分歧,殷海光擔任主筆的《自由中國》和徐復觀主編的《民主評論》,雖都以民主自由為鵠的,且都以反極權為旗號,但是在如何 達至民主自由這個共同目標的途徑問題上分歧甚大。這場論戰是近代中國自由主義與儒學論戰的一次集中呈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突出地表現出中國現代思想論戰 的缺點:這些論戰中出現了大量非關學理的成分,如誅心之論、人身攻擊。
殷海光深惡新儒家論說中的形而上學色彩,斥之為“鬼話”,“道學余毒未盡,回光返照”,指責儒學是專制勢力的幫兇,“互相導演,互為表里,彼此構煽”。而徐 復觀則斥對手為“文化暴徒”,說對手“叫囂、辱罵、戴帽子、放冷箭”,“惡毒而下流”,“精神不正常的人”,“自虐狂”。雙方都義憤填膺,指責對手的學說 為極權張目,學理論辯被道德批判所干擾。
我們很容易發現,這樣的論辯模式在中國的知識分子群體中甚為常見,古代有,現代有,當代還有。這大概是因為中國知識分子歷來以天下為己任,有太強的道德關 懷,用世心太切。又因為資源往往集中掌握在權力手中,知識分子為了推行自己所理解的“道”,千方百計爭取權力的支持,甚至不惜違背自己的信念和良知。
知識分子與政治權力走得太近,糾纏太深,本為“得君行道”,結果卻往往是“得君失道”。太強的道德關懷可以產生“正氣凜然”、“氣勢磅礴”的戰斗檄文和道德 文章,卻很難發展出思考深入、推理嚴密的巨著,尤其無助于養成智識上的謙卑和對異己的寬容。這樣的教訓,我以為當下中國尤需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