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做你們秦國的百姓。這是縱橫家蘇代,在公元前259年冬天,對秦相范雎所說的話。三年前,秦軍進攻韓國的上黨。眼見陷落已是定局,韓國的上黨郡守馮亭派人前往趙國求助,其用來打動趙王的理由之一,就是上黨百姓“皆不欲為秦,而愿為趙”,相對做秦國的百姓,他們更愿被趙王統治。
蘇代見范雎后兩年,公元257年,又有齊國人魯仲連發出了“義不帝秦”的誓言。魯仲連說,秦國乃棄禮儀之地,專以權術驅策士人、以虜囚對待民眾,若秦國一統天下:
“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
我魯仲連寧愿跳東海而死,也絕不肯做秦國的百姓。
大略同期,還有一篇由秦臣撰寫、呈遞給秦王閱讀的文章,被誤收在了《商君書里》,即其中的《徠民篇》(說文章“大略同期”,是因為里面提到了長平之戰)。這位秦臣說:秦國幅員遼闊,人口很不足;韓魏等國土地狹窄,人口相當擁擠。老百姓想要的,無非是耕地和田宅,秦國有多余的耕地和田宅,韓魏等國的耕地和田宅則非常緊張,但韓魏等國的百姓卻沒人愿意遷來秦國,因為在秦國做“士”很慘,做“民”太苦:
“民不西者,秦士戚而民苦。”
蘇代也好,魯仲連也好,那位不知名姓的秦臣也罷。他們共同指出了一個問題:在那秦國軍威赫赫的年代里,東方六國的百姓,沒人愿意主動投奔秦國的懷抱。因為做秦民,實在是太苦了。
為什么做秦民太苦?蘇代沒有細說,魯仲連沒有細說,那位不知名姓的秦臣也沒有細說。也許,對他們這些“時代的親歷者”而言,那些苦的細節,本就是一種不必細說的常識。
但,蘇代們的常識,并不等于后世觀史者們的常識。時間會湮沒細節,權力會篡改真相,錯誤的邏輯會得出荒唐不經的定論。于是,我的朋友劉三解所寫的這本厚厚的猶如磚頭一般的《秦磚:大秦帝國興亡啟示錄》,就成了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因為,它可以將蘇代、魯仲連和不知名秦臣們未曾細說的細節,利用史料一點點重新勾勒出來。讓今人可以真正深切地理解,為什么“民不西”。
它足以讓人知道“暴秦”是一個歷史事實,也足以讓人知道“暴秦”何以是一個歷史事實。它利用史料,盡可能讓秦帝國這架機器,按它的設計者所期望的模樣,在書中重新運轉了起來。在這運轉里,今人可以見到一個個具體的秦民,是如何被碾碎成泥,化為支撐秦帝國煌煌偉業的養料。
這是以前沒有人做過的工作。我的朋友劉三解把它給做了。我很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