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當盡興,死須年少,莫等紅顏老……
—中統特工鄭蘋如的故事—
題記:四十年后,有人寫了本無人知曉的書叫《色戒》;又過了二十年,又有人把這本書拍成了個賣座很火的情色片也叫《色戒》。好些好些人,他們都說:她和他的作品,和鄭蘋如的這個故事有關系……鄭蘋如(1918-1940)出身名門望族,她的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日本人,都有高貴身份。她自幼受良好教育,不知是不是得益于父母相距遙遠的血緣,本來就盡善盡美的她,竟得天獨厚地出落成了個風姿綽約、亭亭玉立的美人。1937年7月,十九歲的她上了當時最負成名的《良友》畫報封面,一舉驚艷海內……
像鄭蘋如這樣的幸運兒,她們每天的生活不外就是逛大街、看電影,喝咖啡、買東西,定做件最時新的旗袍,參加個最時髦的派對,不斷去結識門當戶對的出色青年,唱唱歌、跳跳舞,談談情、說說愛,挑挑揀揀、欲擒故縱,不失時機地趁自己最美麗的時候,氣氣派派地嫁出去。富足舒適平安幸福似乎命中注定地會永遠伴隨著她……
但是,就在此刻,就在鄭蘋如在《良友》封面上春風得意的時候,1937年7月7日,她母親的祖國,向她父親的祖國悍然全面開戰!日軍的鐵蹄殘暴地掃蕩了中華大地,億萬民眾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鄭蘋如的生活也完全可以和她同時代的其他聰明女人(比如張愛玲這樣的大才女)一樣。畢竟,沒人會認為,救民伐罪、討賊殺寇的責任應當由她這樣嬌貴柔弱的女子來擔當。加上她還有一半日本血統,有一口流利日語。日本人打進來了又怎么樣?她難道不可以照樣過她的好日子,甚至過得比以前更好嗎?
什么戰爭不戰爭,侵略不侵略,殺戮啊、掃蕩啊,屠城啊、三光啊……和她有什么關系!那弄堂里梔子花的清香仍舊,那百樂門夜舞會的旋律如常。每天清晨,她不照樣可以倚窗傾聽那街市叮叮咚咚的電車聲;每日傍晚,她不照樣可以撫鍵彈奏那鋼琴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夢幻曲嗎?
可是,沒想到,鄭蘋如不是那樣的女孩子。鄭蘋如的家庭也不是那樣的家庭。她和她的家人,包括他的父親鄭越原,他的母親鄭華君(本村花子),以及他的兄弟姐妹們,全都堅定地選擇了抗日立場,堅決地投身到這場全民族的抗戰中。
二十歲的鄭蘋如成了重慶情報機構——中統的特工。專門負責搜集日本人和投降了日本人的漢奸的情報。刺探和獲取情報,對她這樣有日本血緣,又有膽有識的絕色美人來說,真是輕而易舉。憑著母親的關系,她結識了大批日軍高級將領,甚至還和當時的日本首相近衛文磨的和談代表早水親重攀上交情,又通過他結識了近衛文磨的兒子近衛文隆等人。甚至像汪精衛“將有異動”這樣最重大的情報都是在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中被她輕輕拈起并送往重慶。
后來,鄭蘋如的愛國熱情沸騰到難以想象的高度。在近衛文隆對她一見鐘情、墮入情網后,她竟自作主張地決定,綁架這位日本首相的兒子,以此要挾日本首相簽署停戰協議。她天真地想,把首相的兒子都控制在手中了,日本還能不作出停戰的讓步嗎?
重慶中統高層得知她的行動后大吃一驚,經再三斟酌,由于擔心此舉會把近衛文磨首相推向日本極端鷹派那一邊,因此命令她立即中止行動。歷史無法預測也不能重演,沒人能知道,中統特工鄭蘋如的這個計劃如果成功,中日戰爭的進程將會如何演進……
鄭蘋如的一切行動都太順利了:來自日本的血緣,像母語一樣的自如的日語,聰明、大方、機敏、活潑,特別是青春靚麗、美貌無雙,這幾乎使她如入無人之境。日偽軍政要人無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誰能想象這樣一位天真無邪的小女子會是中統特工呀。如果不是中統一時沖動做了一個愚蠢無比的決定,她的特工業績很可能讓佐格爾遜色;她的間諜生涯或許會讓詹姆斯?邦德(007)汗顏。
中統給她下達了刺殺汪偽集團特務頭子丁默邨的命令。鄭蘋如知道,丁默邨是一個資深老牌特務,行蹤詭秘,戒心極重,他設在極司菲爾路76號的特工總部是個陰森恐怖的殺人魔窟。鄭蘋如并沒把這一切放在眼里。她從未失風失手的經歷,她從不知恐懼膽怯的性格,讓她永遠自信。唯一使她猶豫和遲疑的,是在這次行動她不得不使用自己的特殊武器——丁默邨的致命弱點是好色。因此,現在惟一能有效殺傷他的就是鄭蘋如的美色。
一個女孩子,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她心中自有拂之不去的人影,她理所當然的要為他保持自己的純潔和美麗。但是,她又是一個特工,到需要使用一切手段,包括使用她的全部資源來完成任務的時候,她應當怎么辦?
她常常下意識地一遍遍撣著自己的旗袍,雖然她很清楚,這旗袍嶄新潔凈,但她仍在撣拭不已。她難以克制地想,她應能撣去一切可能玷污了她的旗袍的濁水濁泥;她應當能夠永遠保持嶄新潔凈,特別是在戰爭結束,她心中的那個人回來站在她面前時。
但是,今天,她別無選擇,她義無反顧!她把自己看作是投槍、是匕首、是子彈、是炸藥,她把自己投進了特務頭子丁默邨的懷抱……在她看來,這就是國家和民族交給她的使命……
連他的家人,連他的父親都認可了她的行為。她父親說:為了抗日除奸,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四萬萬同胞……。他為他的女兒驕傲,國人為有這樣的父親驕傲。
1939年12月21日晚6時,戈登路口,西伯利亞皮貨店,當倆人隨意逛到這兒時,魚兒終于入網。鄭蘋如挽著丁默邨的臂膀,纏著要他給自己買件皮大衣。那特務頭子的職業本能反應是:這不是預先約定的地點,停留也不會超過半小時,安全不應有問題。因此他神情坦然地隨著自己貪戀的美人走進了這皮貨店的店堂。
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她的心跳在加速,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這不是恐懼,而是大戰、臨戰前的興奮。這是一條多么狡猾的魚兒,每次約會,他從不去倆人事先約定的地方。所以,這一次他不期而來,應該是她唯一的機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萬一失手怎么辦?鄭蘋如連想都沒想過。現在,只有一萬分的把握,不可能再有萬一。要知道,兩名殺手已經守在店門、還有兩名殺手就在路旁!四比一:今天就是丁默邨的死期!
然而,她畢竟太年輕了。她低估了特務頭子靈敏的嗅覺。而他一定是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就在她佯裝欣賞一件裘皮大衣的時候,丁默邨突然掏出一大疊鈔票,撒向空中,在鈔票飄得滿天滿地時,他一個健步沖出店堂。瞬那間,埋伏在門外的中統殺手立即開槍,子彈竟全數打在防彈鋼板上,而身手矯健的特務頭子竟然又快了一步,已鉆進防彈汽車絕塵而去。
鄭蘋如的行動失敗了,完完全全失敗了。一個失敗的魚餌理應首先想到自己的安危。但她不甘心、不服氣,她竟異想天開要再試一次。她是太相信自己,還是太輕視對方?亦或是孤注一擲,以命相搏?在這個時刻,中統到哪兒去了?組織在什么地方?在這最關鍵當頭,重慶方面為什么不能出來保護自己最英勇最無畏的戰士?鄭蘋如平靜地給丁默邨打了個電話。對方同樣平靜,她似乎感覺他一點都沒有懷疑她。鄭蘋如一不做,二不休,她決定親自去76號魔窟看望、慰問他,他竟也答應了。鋌而走險的鄭蘋如想:也許他真的相信這次暗殺和我沒有關系;也許他明知和我有關系也舍不得我;當然,也許他就是有意套我殺我——但是,那就看誰先下手了
!這一次,角色倒過來了,鄭蘋如是魚兒,而丁默邨是餌。鄭蘋如揣上了她心愛的勃朗寧,現在,她要開的不是色戒,而是殺戒,她要親手擊斃這個賣國漢奸特務頭子,這是她的使命。而76號魔窟也已張好捕魚的網。我想,這位二十二歲的姑娘不會心存僥幸,她肯定早想清楚了:不管真相如何,她必須闖進魔窟,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她別無選擇。
一個單槍匹馬、經驗不足的女孩子,一個老奸巨猾、戒備森嚴的特務窯,力量對比,一目了然;決斗結果,沒有懸念:鄭蘋如被捕。
汪精衛的太太、周佛海的太太,南京方面大大小小的漢奸夫人(沒人提到漢奸胡蘭成的夫人張愛玲,不知她去了沒有?)都來探監,勸鄭蘋如悔過自新。但這個鄭蘋如竟不曉得自己有什么好后悔的。而她們勸她過的自新生活就是跟她們一樣,嫁個漢奸,當漢奸太太;或者自己就替日本人做事,當個女漢奸。那她們真真是太不了解這個和她們朝夕相處的小女子了。鄭蘋如豈能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鄭蘋如的父親亦不后悔,他還是堅不出任偽職,盡管這樣做有可能換回女兒的性命。
丁默邨還真舍不得要她的命,只想關她一段再說,看來這老賊著實是被這小女子迷住了。從丁默邨的組織來看,這更表明了這小女子是最危險的敵人。但這小女子自己視死如歸,她不愿再見到丁默邨,因為這個人是她的恥辱,是她未消滅的目標,未完成的任務。當然,此時的丁默邨也做不了主了。丁默邨的組織決不能留下她,因為她也是他們這個組織的最大恥辱。
1940年的春節馬上就要到來了,汪精衛親自直接下令給76號的另一個首領李士群,叫他瞞著丁默邨將鄭蘋如處決,一定要就在春節前。
那天的天氣格外好,鄭蘋如已被關押了兩個多月,冬天已快過去,春天就要到來。她走出牢門,希望能在這荒涼的土崗上看見一絲綠意,那會讓她心中歡喜。可是,沒有綠,滿是枯黃和絕望的灰色。
他們問鄭蘋如還有沒有什么話說,她一時想不起來,仰首望望天空,天倒是清朗的,有幾朵悠閑的微云。她忽然有些心動,對他們說:“請不要打我的臉,讓我死得好看些?!?/span>
槍響了,一共三聲。她仰首向天,恍惚中有飛機機翼掠過天空,那就是她心儀的他,正駕著戰機和日軍作戰。她最后一個念頭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的小姑娘是不是依然美麗純潔???
四年后,那駕駛戰機的小伙子在激戰中被日本軍機擊落。許多目擊者說,他并沒有從空中向地下墜去,而是隨同一縷青煙直奔天空。在煙霧和云朵遮去的群星中,那天使般美麗的女孩子正含淚含笑地等著他手牽手一同歸去……
(注:鄭蘋如的弟弟鄭海澄、未婚夫王漢勛都是中國空軍飛行員,他們都在1944年的中日空戰中為國捐軀。)
四十年后,有人寫了本無人知曉的書叫《色戒》;又過了二十年,又有人把這本書拍成了個賣座很火的情色片也叫《色戒》。好些好些人,他們都說:她和他的作品,和鄭蘋如的這個故事有關系。
真的有關系嗎?請大家自己評判吧……
我希望,有一天,有一個作家或者一個導演能把只擁有一半中國血統、卻擁有全部人類正義的鄭蘋如姑娘的故事如實寫出來或者拍出來,給我們這個民族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