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楊小凱在談到基督教時,提到了基督教一個非常重要的“第三者功能”。
他的原話是:
“買者賣者如果沒有第三者來溝通買賣雙方,有時候明明是一個互利的買賣也做不成。要使一個社會運作得很成功的話,第三者的功能非常重要。宗教跟社會科學哲學都不一樣,社會科學哲學都不是第三者,因為它都是在游戲中玩游戲的人。但宗教崇拜一個現在你還看不到的人,耶穌,他在天上,他跟你沒有利害沖突,是真正的第三者。”
這段話很有意思,楊小凱其實是提到了一個參照系的問題,他無疑揭示了一個真理:
人本身是做不了公正的裁判的,只有超越人的“第三者”才可能。
因為人對自己肉身的義務,本質上必須自私,絕對無私是不可能的,因為人要吃飯是個顛簸不破的真理。這個真理必然導致只要以人或人的意識為參照,就無法避免不公正。
也就是說,指導人類秩序的參照或者說裁判,必須是超越人之上的,你才能讓“公正”成為可欲。
孔夫子注重實際,他對于“怪力亂神”一貫的排斥,導致被實用主義籠罩的中國人,對于抽象的平等處于完全無法理解的狀態。
原因很簡單,因為人在客觀上的不平等是一目了然的,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有的生下來就是貴族,就可能比周圍人有錢,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現實存在,平等在哪里呢?
他們看不到,所以無法理解。
實際上,現代社會所說的平等,主要是指“主觀平等”,是指價值訴求上的平等。
比如你想當音樂家,他想做大廚,我就只想做好這份工作,所有這些訴求,在現代社會看來,都是平等的,沒有高低之分,現代社會承認每個人的價值訴求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都是最高的存在。
現代社會所追求的平等并不是“客觀平等”,不會盲目要求客觀條件上的整齊劃一,因為客觀平等原本就不存在,是毫無現實意義的偽概念。
問題就來了,只要有人有權,那么他一定會站出來告訴你,他高你低,所謂“主觀平等”就不會被這種支配性的社會所承認,這是必然的。
要擺脫這種悲催的命運,我們必須有一個高于人的“第三者”存在,而且這個第三者并不參與人類的利益分配,才有可能是公正的。
道理很簡單,一個裁判要公正,必須是跟雙方球隊沒有利益瓜葛的第三者,才有可能。
02
霍布斯在《利維坦》里,從人的自然本性入手推論出利維坦,其實也是揭示了這個“第三者原理”:
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無比的“第三者”管著,人類一定會亂來。
霍布斯的邏輯是,人類本質上是被欲望驅使的動物,在沒有束縛的自然狀態下,人人出于欲望都想為所欲為,同時也害怕被別人為所欲為。
按照這個本性,人類首先要尋求的就是“盡所可能保全自己”,為了避免所有人對所有人戰爭的悲慘狀態,人類會尋求訂立契約,來獲取和平共處。
如同我前面所說,如果一群人都有同樣的信念,比如都信基督教,都害怕上帝的懲罰,那么他們守約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真正能夠保證守約的,光有信仰并不夠。
在霍布斯看來,口是心非、狡詐陰險的人類,唯有出于對強大武力的恐懼感,才會真正做到信守約定。
這個觀察雖然僅僅是邏輯推演的結果,卻有著非常堅實的歷史依據。
英國和歐洲為什么在中世紀后,走入了不同的發展道路,就是因為歐洲的權力均衡,因為國王力量的壯大而被改變。
這告訴我們,甭管有多么堅定的信念,一個人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遏制,大概率都會作妖,這不但是歷史演進的自然結果,也是現代政治秩序的穩定需要仰賴分權制衡的理論依據。
但是,霍布斯推演出的結果,有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利維坦只是個虛構出來的想象物,在現實政治中,利維坦的結構設想,是無法達成的。
因為,只要有人的利益牽扯,就不可能有一個足夠公正,沒有摻雜自己情緒和利益的中立集合體,它一定是個帶有傾向的集合體,最后對社會的某一部分進行不恰當的壓制。
這也是人類社會的秩序永遠不會完美的真正原因,人本身不完美,就不要奢望社會的完美。
從這個意義上說,霍布斯要承受“極權理論”的指責,并不冤枉,因為所有烏托邦的構想,都有此嫌疑。
但是,我們必須承認霍布斯推論的有效之處,那就是人類秩序的構建需要“第三者”的加入,才能得以構建。
要使秩序處于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需要很多“第三者”的存在,來保持力量均衡、相互競爭,從而正常有序的演進。
03
關于“第三者原理”,楊小凱說:
“要有一個永久的社會和平,就要有公平的政治游戲規則,它要滿足模糊面紗的原則,即制定游戲規則的人不能只替自己著想,要替自己的對手著想......該原則使制定游戲規則的人,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要考慮自己的對手,要去照顧他們的利益。”
他認為,這模糊面紗的原則很難在沒有宗教的情況下產生,其中的原因,我們很難用理性去說明。
關于非理性的力量,哈耶克也闡述過。
“人類的理性要理性的理解自身的局限性,這也許是一項最為艱難但相當重要的工作。我們作為個人,應當服從一些我們無法充分理解,但又是文明進步甚至延續所必須的力量和原理,這對于理性的成長至關重要。從歷史上看,造成這種服從主要是宗教信仰、傳統和迷信的勢力,它們通過訴諸人們的情感而不是理性,使他服從那些力量。”
這無疑是深刻的洞察,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認識到,我們的行為模式并非都是理性的,我們在應對外界的時候,往往會不自覺的去尋求符合所處環境的行為模式,而大多數并不一定都會經過理性分析,或按照理性分析的結果去行動。
哈耶克的“進化理性”告訴我們,人類無不處于“適應性進化”的過程中。
跟生物界的進化論不同的是,生物僅僅是生命體的進化,而人類除了生命體的進化,還有文化上的進化。
這種進化不斷在適應傳統和習俗中,這些在歷史長河中形成的傳統和習俗,在很多時候就變化成了強大的“第三者”,在不知不覺中形塑每一個人。
之所以,保守主義者看重經驗和傳統,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他們認為傳統中所蘊含的智慧是歷史上無數人的智慧結晶,遠比個人的智慧強大的多,也遠非個人的理性所能歸納總結。 無論是上帝、利維坦還是傳統經驗,人類社會都需要“第三者”參與其中,因為只有這樣,人類才不會傲慢,才能保證足夠的謙卑去正確運用自己的理智。
歷史告訴我們,人一旦開始傲慢,開始裝逼,災難就會隨之降臨。
只有一個足夠強大,永遠高高在上的存在始終壓在人類頭上,人類才不會自以為是,哈耶克在《科學的反革命》里引用柯恩的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