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對四川兩個人非常感冒，一是彭州尹昌衡；二是廣漢戴季陶，一武一文兩個人中豪杰。戴季陶是我經常左思右想的，離開四川十多年，在外面漂得越久，越覺得戴公這個人有意思，加之一直和廣漢關系密切，每年春節回四川，都是從廣漢要一個車，然后就在成都、自貢等地瞎逛。從來就認為，四川人中，影響中國的，能和戴公同一級別，真沒有幾個。
尹昌衡 圖來源于網絡
戴季陶 圖來源于網絡
尹昌衡算四川軍閥的舵爺，劉湘、楊森等四川地頭上的牛逼人物都是他手下的小弟娃，但辛亥革命前后的四川，城頭經常變換大王旗，尹大漢進京幾年回成都才發現，自己那把夜壺已經沒有地方放了。所以四川人對所有權威的不屑就是這句: 你算哪把夜壺?
看看是不是尹大漢 圖來源于網絡
前年去看了位于成都王家壩街的尹公館，早已經破爛不堪，大雜院里分屬好幾戶人家，樓上樓下開有麻將館，門口擺一露天茶座。尹昌衡個子高，人稱尹大漢，是辛亥革命四川乃至全國的風云人物，四川大漢軍政府都督，當年殺趙爾豐，西征叛亂，對穩定康藏地區有很大貢獻。現在公館里沒有啥文獻，也就是門口弄了一個小牌牌。
去年，我知道彭州市有關方面在尹公老家升平鎮修建了尹昌衡故居紀念館的消息后，專門去看看。天下著雨，2015年就修好的故居在擴建，偌大一個院子空無一人，冷清蕭瑟，啥文獻自然也沒有看到。想想一百年前的尹大漢帶領一幫兄弟伙操社會，橫刀立馬，舉大漢旗，大聲武氣地喊出推翻帝制、走向共和的響當當口號，那個時候的尹哥，人生是何等豪邁，辛亥革命成功大將軍也。
后來，袁世凱招他進京，待遇軟禁。幾年后再回四川，手下的小兄弟翅膀都硬了，劉湘、劉文輝、楊森說: 大哥，歡迎您老回川，可地盤都已經瓜分完畢，干脆您老人家回鄉下喝茶，寫書算球，落個清閑，您老看意下如何? 唉，都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還看，看個錘子啊！一代梟雄，馬放南山，關門謝客，不問世事，這都是無可奈何、莫球辦法的結局。再后來，劉鄧大軍主政西南，鄧大爺還去看望過客居重慶、賦閑在家的尹老。好漢不提當年勇，這些都是過眼云煙。
昌衡書院 圖來源于彭州發布
空蕩蕩的院子里左等右等始終還是沒人，無奈我只好站在“推翻帝制，走向共和”的石碑前自拍一張，走過泥濘的路，來到展板前。哈哈哈哈，人生何處不相逢，突然看到一個名字，謝幼田，名頭是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教授，這不是當年四川社科院的謝幼田謝老師嗎？38年前在成都非得讓我們幾個年輕人到他家，非得給我們講藝術，最后非得讓我們幾兄弟在他家分開睡。原來幾十年從沒有聯系過的謝教授后來投奔了美帝，離開了共和，走向了帝制，造化弄人啊。
往事不堪回首，我從小知道名字后帶 “主義” 的就只有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八十年代多讀一些書，才知道還有一個戴季陶主義，國民黨大佬，理論家，筆桿子。雖然人家說主義有好壞，但年輕氣盛的我認為都應該是厲害人物，否則后人怎么封主義的那么稀少呢？
圖來源于網絡
九十年代，發展經濟，全民搞錢，倡導的是實用主義、機會主義。就那個時候我知道了戴季陶是廣漢人，并且他加入同盟會的介紹人還是我們自貢人雷鐵崖，都擔任過孫大總統的秘書，肯定都說過：你算哪把夜壺？雷、戴二人都是年少就才高八斗的牛人，都是主編、主筆。論寫作速度，論文字水平，現在胡編之流只配給這些才子搓腳。
戴季陶 圖來源于網絡
戴公的墓在昭覺寺最后面，一墻之隔是動物園，經常可以聽到動物的叫聲
知道戴公的墓在昭覺寺是讀了戴季陶外孫女萬郁文女士的文章，她寫的遷墓過程太曲折，有興趣的人可以網上搜一搜。兩年前我還專門約萬大姐喝了個茶，請教了一些問題。我一直認為研究人，一定要從血脈傳承入手，其他很可能是訛傳。去年底專門去昭覺寺拜祭，穿了一件黃衣服，先說清楚，我和黃埔豪門沒有一分錢關系，我就是一個讀了幾本書的草民后代，內心就是景仰傳賢之人，盡管任何主義我都一知半解。
搞不懂主義沒有關系，重要的是搞懂人生。戴季陶早期參與籌建中國共產黨，有一點是肯定的，當年上海法租界漁陽里六號是戴的寓所，是他提供出來作為陳獨秀等組建中國共產黨的活動場所。馬上就是建黨百周年了，看看電視里面提不提這個事情吧？提，雍容大度；不提，以后再說。
戴季陶和夫人鈕有恒 圖來源于網絡
戴公寫的文字比尹公多很多，畢竟是筆桿子嘛，可惜出版得太少，廣漢人在哪里？
天下人都知道，后來的歷史就是戴季陶變反動了，成了國民黨反動的理論家。后來，干過國民黨宣傳部長、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中山大學校長的他又成為民國政府考試院的院長，一干就是二十年。你如果以為就是高考、中考的考試院，只能說明你歷史成績是零分。再后來，戴季陶于1949年2月11日，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死在民國，現安息在成都昭覺寺。
戴季陶的外甥趙九章，是大名鼎鼎的中國人造衛星之父，年輕時擔任過戴院長的秘書，后來清華畢業，后來留學德國，后來回國成為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所所長，苦弄人造衛星。再后來，衛星上天了，再后來趙九章于1968年10月26日，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死在文革，現安息于八寶山。
中國人造衛星之父趙九章 圖來源于網絡
兩代人的命運都何其相似，都是年紀輕輕就外出操社會，闖世界，都是功成名就，成為人中豪杰。可惜最后都太悲觀，可惜最后都是吃錯藥，永遠安眠了。
戴公對家鄉廣漢我知道的小貢獻，至少有二。一是1941年委托梁思成先生去參與重修廣漢縣志，梁和助手承擔了拍攝、測繪古建筑的任務，如今給廣漢留下了560張珍貴老照片，可能在中國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縣。并且當時抗戰進入膠著時期，民國政府有關機構做了一些戰略縱深的準備，文化上的作為我至少知道還有攝影家孫明經先生參與的川康兩省戰略資源考察活動，這些都不是私人行為，而是國家使命。
廣漢老照片 梁思成 劉致平攝
所以當年戴公倡導編篡廣漢縣志，委托國立編譯館鄭鶴聲、康清柱等人組成九十多人的調查委員會，包括如梁思成這樣的建筑學家參與其中，肯定不是于私榮耀家鄉，而是要以廣漢縣為范本，為中華文化救亡做準備。各位看明白沒有，這可不是小貢獻哦！請領導打招呼，到地方上去編一本書或者一本畫冊，不好意思，這些小生意，我年輕時候就干過。所以如果按這個思路去理解當年編篡廣漢縣志的動機，只能說根本沒有讀懂歷史和覺悟比我還低。珍貴的《廣漢調查報告》可惜至今沒有找到，不知道還有沒有有心人去找？二是戴公當年給家鄉廣漢圖書館捐贈了很多圖書，包括《四庫全書》《十三經注疏》等四千余冊古籍線裝書，據說現在已成為不可多得的歷史文獻。這也不是小貢獻哦，對不？
我不知道為什么廣西師大出版社的編輯水平這么低？一看作者署名，都會以為有一個蕭先生寫了一本書，然后梁思成先生來湊熱鬧，攝影配圖。不好意思，歷史還是有個先后，四川人常說，蒸籠要分上下蓋，棍子不能倒起杵。更不能說，你看這個爺爺長得好像他孫子哦！這些都會被罵瓜娃子的。
如今的成都市四道街40號
廣漢可不可以如彭州一樣修一個戴季陶啥子館？可能性比較小，我估計最大的顧慮就是戴反動，太反動了。我還估計廣漢方面是不稀罕戴公的文獻價值的，因為廣漢文物價值的東西太多，三星堆挖多少年都挖不完。只是我覺得，文物是冷的，文獻是熱的，血脈可以代代相傳。不過，成都四道街40號是當年戴季陶在成都的祖宅，我倒是建議青羊區有關方面沖著打造歷史文化名城街區的實用價值，也如尹公館一樣，弄一個小牌牌，想來成都應該有這個胸懷。 
昭覺寺山墻上的福字都被人摸麻木了，可惜很多人不認識福字上面那個字——覺！可惜很多人不知道昭覺寺的覺，是覺悟的覺！前幾天專門穿一件紅衣服又來昭覺寺，可惜雙暫停了，至于是哪個雙？我肯定不知道，我還不知道的還有同一個時代的尹昌衡和戴季陶他們兩個相互認識嗎？喝過酒嗎？打過麻將嗎？說 “你算哪把夜壺” 的口音是一樣的嗎？
我不敢亂說，有些歷史還是需要考古學家。
